钦定四库全书
道德经注卷上
吴江 徐大椿 撰
上经
道可道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常者本然之谓道本无名指为道者非道之本名所谓强名之曰道非道体常然之称也】名可名非常名【此指有形之物言凡物之成形者即有名乃人之强加以名非物有本然之名也如天地日月之类岂必一定当名为天地日月乎夫有形之物其名尚皆强加况无形之道而加以道之名岂道之本体乎此二句乃全经之大旨见道之不可以言语形容而人当以意会也】无名天地之始【天地未生之前混混穆穆无一物之可见则无一物之可名故为天地之始即所以生天地之道也】有名万物之母【天地既分而後名由此立而万物遂以次而生万物生於有名故曰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观体道者观之也无无名之始也妙玄微之秘也道未见端之时虚空洞彻而又无所不包观之乃见其神妙无方也】常有欲以观其窍【有有名之始也窍发泄之处也物始受气发动成形而又无所不足观之乃见其灵机迅发也】此两者同出而异名【两谓无与有也异名谓一名为无一名为有也同出谓有固出於无而无亦有所从出盖既名曰无则己可道可名而非常道常名矣是必又有生无生有而并不得以无名之者乃为真道也】同谓之玄【玄渊微难象之名能生有生无而难名者也】玄之又玄【生有生无之上更有不可思议者并不得以玄名之故曰又玄】衆妙之门【妙兼窍而言即有无之妙道也门谓有无所出入之处不可言有亦不可言无此乃所谓常道万变万化皆从此出而无穷尽矣】
天下皆知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知有美与善必有不美不善者相形而见皆非至治之世也下文乃申明其说】故有无相生【有有而後见为无】难易相成【有难而後见为易】长短相形【有长而後见为短】高下相倾【有高而後见为下】音声相和【凡响皆谓之声声出而相应者谓之音有声而後有音】前後相随【有前而後有後此乃所谓知美斯恶知善斯不善之义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唯圣人知之故虽有事而无所为不见美善之迹也】行不言之教【虽有教而不以言不明美善之理也】万物作焉而不辞【作兴起而从乎圣也不辞谓不谢絶之】生而不有【生养之而不私为己有】为而不恃【未尝无所为而不自恃其能】功成而弗居【为万物图成而不自居其功】夫惟弗居是以不去【言圣人虽不有其功然其功实出之圣人故愈谦而其功愈不可辞也】
不尚贤第三
不尚贤使民不争【争之所由起以上之有所尚也尚贤则民皆逞其贤智而忌刻嫉妬之心生不尚贤则各藏其智巧而无所容其争竞之心矣】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难得之货不贵虽盗之而无用则盗心自冺矣】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欲之生以物之有可爱者故心为之动而乱其清净之体若去其可好之物则心无所诱而不乱矣】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去其嗜好足其饮食】弱其志强其骨【除其刚暴劳其形体】尝使民无知无欲【惟其无知所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民之中虽有知者既无可欲以动於外而又使弱其志则虽有知而亦不敢有所为矣】为无为则无不治【能有为者且不敢为则无知之愚民益无所为矣天下宁有不治哉】
道冲第四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乎似万物之宗【道体冲虚就其虚而欲用之或似不足然实渊深不测似为万物之宗主】挫其鋭【磨砻圭角】解其纷【解释紊乱】和其光【混万物之光华】同其尘【染万物之尘垢】湛兮似若存【虽和同於物然其体仍然虚明深远似有不同乎物者存焉】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帝天之主宰万物之所由生也然天之主宰亦不能违乎道则道能生帝而为帝之先矣帝且先之安更有子之者乎是道真为万物之宗矣】
天地不仁第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用以祭祭毕则弃之天地生万物过时而毙焉与刍狗无异絶无留恋之意故曰不仁】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养万民化成而忘焉絶无留滞之心故亦以百姓为刍狗也】天地之间其犹槖龠乎【囊之无底曰槖龠乐器笙箫之类】虚而不屈动而愈出【静则常空而不敛动则声出而不穷】多言数穷不如守中【道微妙难言言则愈多而愈晦默会於中心则道反湛然而可见也】
谷神不死第六
谷神不死【谷虚空也其所以宰此虚空者则有神存焉谷本无形质则谷之神岂有死时乎】是谓玄牝【此乃玄妙之窍也】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玄牝已属空虚然又有生此空虚者此之谓门天地亦由此出焉是乃天地根也】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绵续不已虽无所见而若有存焉用之则动而愈出又自然无息不见其劳此道之本体也】
天长地久第七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天地无自私自利之心自长自养之道惟知覆育万物使万物生息於其间而不絶则天地自长存不息矣】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身为後而天下必推戴之以其身为外而天下必保护之】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後身外身无私也身先身存则身获其利是反成其私矣然圣人实非欲成其私而故後其身外其身也此盖理势之自然物情之必至感应之道固如此惟圣人为能操其要耳】
上善若水第八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衆人所恶故几於道【上善至善之人也利万物谓灌溉万物不争谓不取资於物处衆人所恶谓舍高而就下也此乃近道之事故曰几於道】居善地【居身欲如地之安定】心善渊【存心欲如渊之深静】与善仁【与人莫善於仁厚】言善信【立言莫善於信实】政善治【为政莫善於有条理】事善能【行事莫善於能干】动善时【举动莫善於从时】夫惟不争故无尤矣【上文所云皆所以利万物而不与万物争者也尚安所召尤哉】
持而盈之第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盈者必覆知其覆而强持之则不如不盈之为安也】揣而鋭之不可长保【鋭者必挫知其挫而仍揣之不如不揣之为?也】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金玉而至於满堂富之至也谁能长守者乎】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凡富贵之人不知处盈之道而以之骄人则其富贵必不能保而反以致祸其咎乃自遗之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智者知之其功名既成之後如器之已盈物之已鋭而时将覆挫也则奉身而退以保全其功名此乃天道之自然当奉行而弗违者也】
载营魄第十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营魂也内经肝主血而藏魂故即指营为魂即神气也魄体精也魂魄本二物而易离人身载此二者而欲守至一之道果能使之永不相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专一其气而无杂念之纷柔顺其性而无刚愎之志惟婴儿为然人能如之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涤除瑕垢而观览玄妙岂能使神志廓然而絶无瑕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欲加惠於民而治其国果能端拱无为而使民自化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事有张弛成败如天门之有开必有阖能长开而不闭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聪明周密能守拙而全不露其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生畜万物而不以为已有】为而不恃【谓不恃其功】长而不宰【谓不为之主】是谓玄德【能如此则有德而不显其德乃德之玄妙而近乎道者也】
三十辐第十一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辐轮之股毂辐所凑车轮之容轴者也无谓毂中空处惟其空乃能容轴而车得以行则车之用反全在此否则辐虽多而车终不能运行也】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埴土之细腻者埏和土也言陶者和土以为器必虚其中乃能盛物而得器之用也】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户牖为室之空处凿之乃可出入通明以为居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车器室之实处皆人之所藉赖此之谓利而非虚处则虽有其物而无以用之是所以致用者反在於无也】
五色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色乱则目眩不能辨正色】五音令人耳聋【音乱则耳瞶不能辨正声】五味令人口爽【味乱则口失不能辨正味】驰骋田猎令人发狂【荒於游畋则流荡忘反而心失其正】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欲求难得之货则越礼犯义而行入於邪】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目外观也非上文目盲之目腹内之道德也言圣人因外物之害於身故不以外乐为务而唯内之道德是修彼目也此腹也】
宠辱第十三
宠辱若惊【人之情喜宠而恶辱然宠辱之至互相倚伏得之皆当若惊】贵大患若身【人莫不贵其身而恶大患然大患当贵之与其身等】何谓宠辱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辱皆非吾本性所固有得失俱当若惊也】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有身而後有患则患之来原从身而有是患正所以成其身也故身可贵则患亦当贵】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於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以托於天下【圣人知其然也於是後其身而先夫民贵则不贵其身而贵天下则天下亦贵之而可寄於天下之上爱则不爱其身而爱天下则天下皆爱之而可托於天下之内矣此则宠辱大患皆不能变动其心而超乎宠辱患害之外者也】
视之不见第十四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夷平也希少也徵隐也此皆借其字以形容道之无迹皆强名之也】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三者皆彷佛拟似而名之耳岂可分别而诘其实哉其实则一而已矣】其上不皦其下不昧【其在上则不觉其明其在下亦不觉其暗】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绳?衆多也皆不可得而指名仍归於无物之体而已】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惚恍【似有状而实无状似有象而实无象惚恍无定难拟之貌】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後【迎之处其前也随之处其後也】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道既不可见惟有执古人已往之陈迹以治今日之天下为有可循也】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有可见者古人之陈迹但古人之所以有是法者必有所以立法之故此为古法之始如能知之则道之纪纲在是矣此即所谓夷希微也岂有物之可名哉】
古之善为士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微者不可见妙者不可测玄者不可穷通者不可执兼此四者人安能窥而识之】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勉强形容之也】豫兮若冬涉川【豫由豫也冬日畏寒故临涉而由豫也】犹兮若畏四邻【犹夷犹也如四邻窥伺之而不敢有所为】俨兮其若客【庄严如居客位】涣兮若冰之将释【涣然舒散若春冰之将解】敦兮其若朴【敦厚若未雕琢之物】旷兮其若谷【空旷如谷之虚而能容】浑兮其若浊【浑然如水之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之徐生【浑然甚浊而静以待之则徐徐自清而分别不爽寂然甚安而久以持之则徐徐自生而变动不穷非善士其孰能如此者乎】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是以能敝不新成【以上皆善为士之道能保此道者惟其每事不欲盈满所以常见其敝而无新成之事盖事有新必有敝务为新者不久必敝并其新者不可保若常守其敝则千载如一日反无变易之虞此所谓微妙玄通而人不可识之道也】
致虚极第十六
致虚极守静笃【致即致知之致穷致虚无根极之理而守静谧笃固之道】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万物皆纷纭变动吾则静以观其来复之时】夫物芸芸各归其根【芸芸言作者之多也归根返於所从出之地也】归根曰静【静对动而言】静曰复命【复於性命之地】复命曰常【复还於性命乃能常久而不易】知常曰明【能知如是之能常久而复之则为明哲之士矣】不知常妄作凶【不知常而亦与万物同作则逐物而离乎根故凶】知常容【知常则静虚而能容物】容乃公【能容则无偏私而公正】公乃王【公乃与王者同其量】王乃天【王者与天同其大】天乃道【天不违乎道如天则与道同其体】道乃久【久则常存不息】没身不殆【道无止息与道同体则终其身岂有危殆乎】
太上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太上上等之治也浩浩荡荡顺帝之则仅知有其人而已不知帝力於我何有也】其次亲之誉之【亲爱而称誉之则已见德於民而不能相忘於神化故为其次】其次畏之【惟知畏其法令之威而不能服其心也】其次侮之【侮之则并法令之不行而民遂无所忌惮矣】故信不足焉有不信【凡此皆自上之人操之如人之不信我必我之信先不足故人从而疑之】犹兮其贵言【至人知信之不在乎言也故夷犹静默而矜贵其言】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絶无言论之迹而功无不成事无不遂百姓羣然共覩相忘於熙熙浩浩之天而已】
大道废第十八
大道废有仁义【大道无名仁义有迹由是而浑然之道漓矣】智慧出有大伪【开混朴而为智慧则渐流於巧诈而大伪生矣】六亲不和有孝慈【亲族和睦则孝慈无所见惟有不孝不慈者而孝慈始得显焉】国家昬乱有忠臣【顺治之世君臣辑睦忠无所见惟遇暴君暗主而後节义之士出焉凡此皆相因而成相形而见世愈趋而愈下者也】
絶圣弃智第十九
絶圣弃智民利百倍【圣通也智明也天下无圣智之人则愚钝者不为所欺而人人皆得其利矣】絶仁弃义民复孝慈【无仁义之名则人皆名任其天真而人人孝慈矣】絶巧弃利盗贼无有【趋巧而务利则相竞而为盗贼絶弃之则亦何所为而为盗贼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圣智仁义巧利三者皆後世尚文之事圣人以为此不足以治天下故其令别有所属意如下文所云也】见素抱朴少私寡慾【尚质素而守敦朴去其私念絶其嗜欲如此则天下自无事而长太平矣】
絶学无忧第二十
絶学无忧【人之忧虑皆从学而生学则明乎是非善恶而自不能已於忧矣若一无所学忧何自而生哉】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唯与阿不过词语顺逆之间善与恶不过几微异同之际亦何必过为分别以自扰其心乎】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惟夫常人之所畏者则必有害於身之事则不可求异乎人而不畏如不畏则其心?唐将何所止极乎】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熙熙寛易和乐也如享太牢之丰?如登春台之和畅皆言其无所畏也泊淡泊也儿始生曰婴三岁知笑曰孩甚言知识之未萌也】乘乘兮若无所归【乘御也如乘车而无所归者】衆人皆有余我独若遗【衆人皆有所余赢我独若有所遗失】我愚人之心也哉【其心真若下愚之人】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若昬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沌沌浑沌不开之貌闷闷沉郁之貌】澹兮其若海【澹水揺貌若海之动荡寥廓】飂兮似无所止【飂高风也如高风无止宿】衆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以有所为也我独顽愚鄙陋无所知为】我独异於人而贵求食於母【言我所以独异於人者何哉比以求养於道故不以外物为务也母即有名万物之母所以生万物者也】
孔德之容第二十一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孔德盛德也言盛德者之容貌唯道体之是从盖德盛则近乎道故其容亦似道也】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惚无定之貌】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窈深远也冥昬暗也言虽无而实有非真无也】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言其精又非虚假乃真实而可据也】自古及今其名不去【道之形不可见而道之名则常存若果无其实何以能常有其名哉】以閲衆甫【甫美也】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道惟常存故閲历衆美而道不弊不然吾何以知衆美之久而不已哉盖以道体本如是故知之耳】
曲则全第二十二
曲则全【能曲而後能全】枉则直【能枉而後能直】洼则盈【能洼而後能盈】弊则新【能弊而後能新】少则得多则惑【此又一义少则约而易守多则乱而生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一少之至也愈少则愈精而天下所不能外故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其智愈周】不自是故彰【其德愈顕】不自伐故有功【其功愈着】不自矜故长【其德愈久】夫惟不争【不争即上文四者之事】故天下莫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不争即能曲也莫与争则全矣举曲则以下四者皆在其中矣】诚全而归之【能如此真能全得其益而毫无所损也】
希言自然第二十三
希言自然【少言而可以尽天下之道者莫若自然】故飃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飃风有声之大风也飃风骤雨乃天地不自然之气故不能久】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故从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从事谓学道也所学者道则同於道失道而後德德为道之次所学者德则亦同於德德之下皆为失所学者失则无往而不失矣】同於道者道亦乐得之同於德者德亦乐得之同於失者失亦乐得之【言我有以乐乎彼则彼亦若有乐於我而相合焉】故信不足有不信【必我之信先不足而後人之不信随之此则同於不信不信亦乐得之也若自然之道则无德失信伪之纷而自长久不弊矣】
跂者不立第二十四
跂者不立【跂翘足也跂则不可以立】跨者不行【跨两股开也跨则不可以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四句与二十二章正相反】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以道观之犹食之余行之赘皆无用之物也】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也【物万物也上文所指之人皆万物之所恶有道者岂肯如此而见恶於物乎言物则人在其中矣】
有物混成第二十五
有物混成【混成不凿而自成体】先天地生【其生在天地之先】寂兮寥兮【寂安静也寥?虚也】独立而不改【久而不易此言其体】周行而不殆【健而不穷此言其用】可以为天下母【天下万物皆从此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无名天地之始道在天地之先岂得有名然无名则难以指称故姑字之曰道道又不足以尽其形容故又强名之曰大曰道曰大皆非道之本名乃不得已而强加之者也】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大又不足以尽之又名曰逝逝者发散在外也逝又不足以尽之又名曰远远者无不至也然有往必有复故又曰反反者纭纭各归其根也溥徧而循环道体尽矣】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人即王也】地法天天法道【地载人天包地道统天其大有等故转相法也】道法自然【道则无有更大者惟自然而不勉强则道所为师法者也】
重为轻根第二十六
重为轻根【重能生乎轻】静为躁君【静能生乎躁】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以重为轻根也】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虽当繁华之境而君子独不以经心以静为躁君也】如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何可以万乘之主而轻浮躁动於天下之上乎】轻则失根躁则失君【轻则中无所守而根失矣躁则事无所主而君失矣】
善行无辙迹第二十七
善行无辙迹【车之所过则冇辙迹之可见若善行者事过不知无辙迹之可见也】善言无瑕讁【玉之不纯者有瑕疵可指讁若善言者口无择言如美玉之无瑕讁也】善计不用筹策【筹策必用思议而得若善计者诚任自然不费筹策而无不中也】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善约无绳结而不可解【有关键则可开有绳结则可解二者俱无则何从而开解乎】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救人物而仍有弃置之人物则有救有不救非真能救者也必无弃人无弃物乃为善救者耳】是谓袭明【袭重也救人救物已可谓之明矣至於无弃人无弃物则明之至而不止一明可称矣】故善人不善人之师【善人乃不善人所当取法故曰师】不善人善人之资【不善人乃善人所当鉴戒故曰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师固当贵资亦宜爱苟自以为智而无取人之益则其智有限而终不免於惑若圣人而有弃人弃物则亦不爱其资而入於迷矣何以谓之袭明哉】是谓要妙【能於不善之中而得身心之助此至要之妙道而非常人思议之所及也】
知其雄第二十八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雄者刚强雌者柔弱知刚强之道而宁自居於柔弱则天下皆流而归之如谿壑之能受物也】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常德者自然之德婴儿诚任自然不与人竞守雌者也】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白者明察黑者混穆知明察之道而宁自处於混穆则为天下所法也】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忒差也常德不差则永远无穷而为天下所法也】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荣者尊显辱者卑贱知尊显之荣而宁处於卑贱则能包容天下如空谷之能容物也】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於朴【心愈虚而道愈充其德浑然而无散缺之处也】朴散则为器【朴者不雕不琢无一物之形而具万物之质散者离其本真加以造作之工一有造作则随人所为而成一器此物不能为彼物而太朴漓矣】圣人用之则为官长【圣人能无弃物既成一器圣人则随材任用使主一事以尽其能也】故大制不割【若圣人之自为则不然圣人未尝不成器然割朴以成器则用止一端而朴散此制之小者也圣人则全乎其朴无器不可成而不得以一器名之此制之大者人不得而裁之也】
将欲取天下第二十九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今之治天下者若以天下为一物取而为之吾见其断断不可得也】天下神器【天下广大莫测乃不可思议之神器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强有所为则必至於败持而执之则必至於失】故物或行或随或呴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凡物之道有行在前者必有随在後者有呴以入者必有吹以出者有刚而强者必有弱而羸者有载而全之者必有隳而败之者有盛必有衰此理势之自然非人力所能持也】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甚过分也奢侈肆也泰骄矜也圣人去之使无过盛之事亦无不及之忧常处於谦退之境则颠覆之害无自而生矣】
以道佐人主第三十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得道德之意以之辅佐人主不以兵力称强於天下】其事好还【暴乱之事天道必有报复】师之所处荆棘生焉【言师所留驻之处必残贼其人民破坏其田庐其地将为荆棘所生也】大军之後必有凶年【师旅之後天以其残虐者多怨气所滋必有凶年之应夫一用兵而地生荆棘而岁降凶灾岂非天道好还乎】善者果而已【善治国者惟每事果决不失时宜而已】不敢以强取【不敢於非分之外强有所取也】果而勿矜【勿矜其能】果而勿伐【勿伐其功】果而勿骄【勿骄其气】果而不得已【勿为多事】果而勿强【勿恃力强取】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凡物壮盛之极则必趋於衰老与道体之常存不息者异矣与道体异则必早自灭絶不足以自强而适足以自败也然则为国者岂可阻兵而强取哉】
夫佳兵第三十一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夫以兵为佳者不知兵乃不祥之器也或以佳兵为精利之兵器如干将莫邪之类】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也【万物皆乐生而恶乱故有道之人不以兵为佳而处之也】是以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平居无事则以左为尊左阳也尚阳之义也在军之礼则以右为尊右隂也尚隂之义也】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兵乃杀人之器岂君子之所乐用即使不得已而用之必处之恬然而无好大喜功之心也】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也【虽使得胜亦不以为美更当有恻惕矜哀之念若使实以为美则徒乐已之功而不念生民之命是以杀人为乐而非出於不得已也】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矣【夫人有乐杀人之心则每事残刻必为天下之所毒怨何以得志於天下】故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是以偏将军处左上将军处右言以丧礼处之【以其为杀人之事故从凶礼所尚则其心岂得己而乐为之哉】杀人衆多以悲哀泣之【两败俱伤杀人必多则哭泣以临所以哀死者也】战胜以丧礼处之【战胜而旋每事与吉礼不同如尚右之类皆近於丧礼者也】
道无常名第三十二
道无常名【道本无名名之曰道非其常名也此即道可道非常道之义】朴虽小天下不敢臣【朴者即前复归於朴後无名之朴是也朴之为物至小然实处於万物之上天下无敢出其右而臣之者】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侯王之贵若能守其朴则道在我而天下皆宾服矣】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不但万物宾服而已天地亦且和合而甘露降焉】民莫之令而自均【下至於民亦自然向化不必施之号令而自均平不相争竞】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治天下虽不可离乎朴然日用饮食必有法制不能不为之立名名既立矣则欲动情生朴将全失又不可不为之防而使知所止知止则朴不尽散而天下不至趋於薄也始制有名上古必不能不变而为中古知止不殆中古必不可不维持之以至末世也】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於江海也【江海渊深不测而川谷皆来归之犹道穆然不动而天下皆响应也】
知人者智第三十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智者照人明者自照智用而明体也】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力主外强主内力在气强在德也】知足者富【知足则心无缺陷每事优游不必备物而自富不知足则虽外奉有余而心常戚戚矣】强行者有志【力虽不足而能勉强力行志胜乎力乃为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有物有恒则能持久而不变】死而不亡者夀【人不能不死虽至期颐夀亦有尽惟虽死而有不死者存乃为无穷之夀所谓立德立功立言是也】
大道泛兮第三十四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道活泼无定泛滥周流左右无方也】万物恃之而不辞【万物恃道以生而不辞其劳】功成而不居【溥利万物而不居其能】衣被万物而不为主【覆育万物而不为之主宰】故常无欲可名於小矣【观其退处於谧而无所欲似可以小名之矣】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於大矣【万物无不归於道而终不知其所主何在道之量如此又当以大名之矣】是以圣人能成其大也以其不自大故能成其大【圣人体乎道者也故道大而圣人亦大其所以能大者亦以其如道之不为万物主故天下之主反不能外适以成其大也】
执大象第三十五
执大象天下往【大象所谓无象之象有容纳天下之规模则天下响应皆往而归之矣】往而不害安平泰【天下既往果能容之而无所害则有安乐和平康泰之福】乐与饵过客止【譬如陈设钟鼓烹调饮食客之过其下者无不欲留然不能常久也】道之出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若夫道之为物则声色臭味之俱无非如乐与饵之足以动人也】用之不可既【然外虽不足而内实有余及其用之则无有穷尽非仅足以止夫过客已也】
将欲噏之第三十六
将欲噏之必固张之【噏纳气也张出气也】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理势相伏乃天地自然之道人往往不能察是谓隐微之理能明乎此则操纵在心而可取必於天下矣】柔胜刚弱胜强【人皆知刚胜柔强胜弱而不知惟善用其柔乃能胜乎刚善用其弱乃能胜乎强上文所云即是道也】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鱼藏乎渊则人不得而见如上文五者皆示人以不测也利器国之深谋也岂可使人知之能如上文五者则微妙而人莫能知也】
道常无为第三十七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寂然不动无所为也然天下之为皆不能离乎道则天下之为皆道之为矣】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即三十二章万物将自宾之义】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万物之知识既开而欲有所作为必将无所底止则又当返古还淳以无名之朴镇定之】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朴之道惟使之不萌欲心而已欲不生则心无所扰而静心既静则不为非分之营求随时作息天下安有不正者乎】
道德经注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