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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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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礼的争论

1521年6月1日,皇帝继位以后的第五天,他命令礼部的负责官员们提出适合于他父亲的大礼和称号的意见。大学士杨廷和指示礼部尚书依据两个先例作出他的回答:汉代定陶王和宋代濮王的继位。他又说,谁不同意他就是奸贼,应被处死。

杨廷和挑选了两个不寻常而又有争论的事例。公元前7年汉成帝(公元前32—公元前7年在位)去世,前此二年,他安排让他的侄子定陶王继承他,延续他的世系。但是,这个孩子一掌权便不顾已故皇帝亲属的反对开始给予他的家庭成员以封号、俸禄以及其他恩惠。公元前4年,在两个朝臣的请求下,皇帝把他的两个祖先提到更高的地位,并提出建立家庙,这项提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成。这在某些方面来说,是一个一心想尊崇他亲生父母的皇帝也不大可能开的先例,因为这只不过证明皇帝最终能够为所欲为。

作为英宗皇帝(1064—1067年在位)而掌权的赵曙,是濮王的第13个儿子,宋代第一位皇帝的远代子孙。没有男姓后代的仁宗皇帝(1023—1063年在位)于1036年收养了这个孩子,随后又将他立为太子。1064年他一即位,朝廷关于他父母的封号的争论就开始了。朝廷上高级官员们有两年忙于有关这个问题的激烈争论。一批人认为皇帝应当给他的父母上尊号,并继续称他们为父母;另一批人认为他只应当承认他的前任的世系。这场争论很快恶化成一场主要以皇帝权力的适当限度为中心的派系争吵。皇帝和他的顾问们终于达到了他们的目的;皇帝承认他的亲生父母,并制定了对他们的祭祀制度。但是,南宋的思想家们强烈反对这种安排,并写了反对的意见。哲学家程颐(1033—1107年)草拟了最有影响的反对意见,大学士杨廷和向皇帝送呈这个先例供他考虑时,附上了程颐对这个事例的议论。[1]

明代朝廷上的这次争论的焦点在于辨别“统”(王朝世系的合法继承)和“嗣”(家族惯例的血统继承或过继继承)。大学士们为之辩护的观点,认为继承某人的人应是某人之子,这是家族惯例的一个基本原则。因此,年幼的嘉靖皇帝受到敦促,要把他的伯母和伯父当作他的父母对待,把父母当作叔、婶对待。但是对方指出,在这个事件中皇帝从未入继或被他的前任立为太子,进行统治的家族的合法继承和家族惯例的平常的常规有明显的区别,过去从未制定皇帝继承的规定和条款。

明代继位的历史已经由于篡位和一系列的叛逆而被弄得很糟,最晚的一次叛逆发生在1519年,当时宁王试图废黜正德皇帝。关于正当的大礼的争论围绕着一种没有说出的忧虑:嘉靖皇帝谋求创立的礼仪准则将开危险的先例。这种准则认可在继位的合法顺序中建立皇室的一个旁支,这个旁支在其他情况下是无入选资格的。这种准则因而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嫡系的气氛。就大学士们而言,1519年的宁王谋反仍然是令人不安的往事。争论的不是孝道和君权;争论的问题是皇帝世系的稳定性。

可是在皇帝即位以后,国家的这个重大问题变得可以讨论了。大多数官员已经承认皇帝,既不想废黜他,也不想接受他的退位;大学士们在事情发生以后也决不可能对他适合当皇帝或他的合法性提出怀疑,因为他们已经挑选了他。既然他能够不被迫接受大学士们的主张,既然他能够不被废黜,大学士们就只能对他施加压力,说服他接受他们的观点。大学士杨廷和直到他1524年被迫离职为止,随意利用一切手段把他的看法既强加于朝臣,也强加于皇帝。但是在这个孩子和他母亲的身上,这位大学士却遇到了对手。

杨廷和利用这一争端巩固他自己在朝廷的权力,扩大大学士们的权限,提高翰林院及其成员的威信。他需要依附他的人的支持,他无情地排斥高级机构中反对他的人。1521年5月,他使他最有势力的敌人吏部尚书王琼(1459—1532年)被革职,关押,放逐到帝国遥远的西部边境,同样的策略也应用于较低级别的其他几百名官员。他尤其排斥所有在大礼上反对他的主张的人。

皇帝因杨的专横而苦恼,但他的手是被捆着的。1521年6月殿试时他再次提出这个问题,他出了一道追荣本生父母以何为宜的文章题目,目的是要诱导出对他的立场的某种支持。[2] 但是,没有一个文章的作者敢于反驳大学士们的主张。在此后几个月中,礼部三次呈递它有关大礼的建议,皇帝每次都反对。

在相持了三个月之后,皇帝终于接到了一项投合他心意的建议。提建议的张璁(后来名叫张孚敬,1475—1539年)来北京参加会试,他在七次失败之后于46岁时才考中。大学士们发表他们的主张之后不久,张告诉他在礼部的一个朋友,挑选的先例不适用于当今皇帝的情况,他建议他的朋友在他的同僚中传播这种主张。张的朋友紧接着调任南京的一个职位,而张决定不声张。但是,当他看到皇帝继续驳回大学士们的主张时,他渐渐改变了主意。

1521年8月张向皇帝表明了他的主张。他认为遗诏本文只说兴献王长子,而没有提到杨廷和所提出的任何安排。汉、宋继位的事并没有提供据以作为先例的历史的相同之点,因为在这两个事例中,继位者都曾嗣养于皇宫,然后才被立为太子。皇帝把张的奏疏转给大学士杨廷和,杨送还奏疏,加上这样的评论:“书生晓得什么大体?”[3] 但是,皇帝看出了在这场争论中达到他的目的的办法。他继续迫使大学士们接受他的意见,他们也继续封还他关于这件事的诏令。这时这个问题已经变成朝廷上争论的一个题目。其他的几个官员发表意见支持张的主张,到了10月,情况迫使大学士们缓和了下来。

1521年4月30日,也就是皇帝继位后的第三天,他派了一批人去护送他的母亲从安陆来北京。1521年10月4日,当她到达北京正东的通州时,危机扩大了。她听说她将被当作王妃而不是当作皇后受到迎接,他的儿子正被迫要称她为叔母,她拒绝进入京城,并威胁要即刻返回安陆。皇帝听到此事时,他告诉太后,他想避位,和他母亲一道返回安陆。这种威胁迫使大学士们采取礼部尚书毛澄(1461—1523年)所提出的妥协立场。盖有太后印玺的一道懿旨给予皇帝的父亲、母亲和祖母以帝、后的称号。此外,朝廷被迫接受了皇帝为迎接他的母亲而提出的礼仪,这种礼仪给予她最高的尊荣。这时她才同意进入京城。

但是,张太后仍旧把皇帝的母亲当作一般的王妃看待,用适用于皇妃的礼节接待她,尽管她的称号是皇后。她的态度激怒了皇帝的母亲,也同样激怒了皇帝;从此以后他利用一切方法随意羞辱和威逼太后以及她的亲属。

1522年2月,在皇帝祭天的那天,皇帝母亲居住的宫殿院落中发生了一场起因不明的火灾。大学士杨廷和把这一事件看作皇帝祖先不满于祭祀的安排,尤其是不满于这些新的称号的明显朕兆——火是主宰所有礼仪事务的自然力。他逼迫皇帝至少暂时撤消他双亲的帝、后称号。

就杨来说,大礼问题终归是次要事情。本朝的开头几年,他主持帝国的行政,把他的精力主要用于制度和人事的改革。其中,他试图恢复那些在前一个皇帝统治时被占作皇庄的地产的税收登记;遣散几千名多余的锦衣卫成员;禁止帝国教育机构中的异端学说;以及限制太监的权力和势力,太监们妄自霸占了许多民政职务。

但是,大礼的争议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它只能激起皇帝对杨和他一伙人的怨恨。当皇帝的祖母于1522年12月去世时,杨建议她的丧期只用一天,对她的葬礼的细节进行争论,在这一过程中他使自己和皇帝更加疏远了。所有对杨的态度专横傲慢的批评就这样被皇帝自身的感受证实了。

1523年6月30日,皇帝命令大学士们到他跟前非正式地觐见他。他亲自指示他们给他的家庭成员的称号加上帝、后的尊称,大学士们当他的面不能拒绝他。他们一退出就立即声明反对这一敕令,拒绝奉行,结尾还问道:陛下何能仍避而不顾正理以任一己之私情?[4] 在杨的指挥下,大学士们实际上像丞相那样行事,向皇帝口授方针。

1524年1月,皇帝开始得到对他的立场的更广泛的支持。南京的一个次要官员桂萼(死于1530年)收集了几份支持皇帝立场的奏疏上呈皇帝。其中一份是当时的湖广巡抚席书(1461—1527年)写的,那时他惧不敢上呈。他在奏疏中非难大学士们,批评朝臣毫不犹豫地接受他们的指令,同时完全支持皇帝关于大礼的立场。席书长期以来是大思想家和政治家王守仁(1472—1529年)的一个奖掖者,他的看法大量地吸收了王的学说。席的奖掖者杨一清(1454—1530年)是他那个时代的资深政治家,在1521年已经非公开地反对大学士们;由于这份奏疏,变成公开而正式地反对杨廷和了。大学士杨廷和不能实现他的方针或影响皇帝,于1524年3月致仕。

在随后的五个月期间,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变得非常激烈。双方都激烈地提出派系性的指控;设下阴谋要致皇帝的支持者于非命或撤去他的反对者的职务。到了1524年8月,反对皇帝的最直言不讳的人都已被迫去职,由可望支持皇帝及其方针的人接任。朝臣们以种种理由有力地反对这些任命,但都不起作用。

1524年8月11日,皇帝诏令礼部恢复他母亲原来的皇后尊号。这道诏令立即遭到对立的翰林学士们、在京的御史们、朝廷郎官们的抗议。皇帝命令锦衣卫逮捕、关押抗议的首领们。他盛怒地训斥三个在职的大学士阻挠他的愿望。毛纪(1463—1545年)因而向朝廷宣布将在四天之内上帝、后尊号。

三天以后,8月14日,两百多个朝廷官员在早期以后拒绝散去,仍然跪伏阙下,抗议皇帝的诏令。皇帝于朝见后在靠近朝堂的文华殿开始斋戒,发觉有骚动。他派几个太监去让官员们散去,但是他们没有书面的诏令便拒绝离开。当诏书随要随有时,他们仍然拒绝走开。快到中午时,皇帝索要抗议者的名单,然后把为首的人投入锦衣卫监狱。这时,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开始呼喊并敲打朝堂的门。

皇帝迅速作出反应。所有低级官员都被投入监狱,其余的被命令等候判决。五天以后,180多名官员在朝廷上受到责打;17人受伤致死,其余的人被谪戍。皇帝于第二天奉立他父亲的神主,并给他上了皇帝的尊号。[5]

开始时的不和在三年之中变成了影响几百名官员的前途和整个政府施政的权力之争。杨廷和与皇帝之间的冲突也变成了两个敌对官僚集团之间的斗争。对大学士们的抨击由杨一清和席书领头,他们两人是在省里发迹的有影响的官员。他们谋求削弱杨廷和与他的翰林同僚们所已掌握的过大权力。就他们来说,关于大礼的争论对实现其他的目的是有用的。

这场争论还有超出朝廷政治的后果。因为争论在发展,双方的论证变得更老练、更明晰、更复杂。官方文献中所记载的朝廷实际作法的历史成了注意的一个中心。这久而久之促成了研究历史先例(掌故)和研究本朝历史的普遍兴趣。

这场争论也引起了对语言学和文句分析的兴趣,这开了晚明和清代严密的、批判的学问的先河,因为争论在很多方面集中在礼仪用语和古代礼仪的含义以及经典文献所记述的传统上。对这些原文的解释最终是以两种对立的哲学上的假定为基础,一种与12世纪程颐和朱熹所发扬的儒家传统的解释(明代朝廷承认它是正统的解释)有联系,另一种与王守仁(1472—1529年)所领导的当代学派的解释有联系。因为对原文的解释和哲学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种交流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对翰林院的守旧传统——程朱传统——的批判,这种批判从王守仁的学说引导出来,由他的许多弟子予以表达。各地的官员在所有细节上都紧跟朝廷的争论。因此,王的学说在很短时间内就闻名于整个帝国,到17世纪仍然是一个人们极感兴趣和有争论的问题。

最后,这场争论的解决标志了专制皇权的复兴。和大学士们商讨政策然后才付诸实施,这已经成为明代皇帝的惯常作法。大学士毛纪在1524年8月提出他的辞呈的时候,批评皇帝的统治作风说:

迩者大礼之议,平台召对,司礼传谕。不知其几似乎商确矣。而皆断自圣心,不蒙允纳。何可否之有?至于笞罚延臣,动至数百,乃祖宗来所未有者;亦皆出自中旨。臣等不得与闻。[6]

他并非完全公正。1519年正德皇帝曾经责打100多名官员,因为他们反对他南巡的计划,他也很少和他的大学士们商讨任何事情。毛纪的话适用于嘉靖皇帝的伯父弘治皇帝(1488—1505年在位)时的一般情况;在较小的程度上适用于更早的几个皇帝的统治时期,他们中的大多数对待高级文官有某种程度的尊重。

嘉靖皇帝仍然按照他的堂兄的粗暴而专横的作风进行统治。为了达到他的欲求,他蔑视所有的忠告和惯例;他不能容忍冒犯,不能容忍对他本人和他的政策的批评。他的臣子们在毫不怀疑地实现他的愿望时,保有他们的职位,而当他们没有或不能实现他的愿望时,便很快丢掉职位。

1524年的大同叛乱

从16世纪初期起,对边境戍军的控制能力就已衰退。当骚乱发生时,朝廷实行一种姑息的政策,暂时使士兵平静下来,但纪律渐渐变得松弛,军队更加不服从命令。1510年宁夏的新任巡抚被忿懑不平的军队杀害,1521年甘肃省的巡抚遭到同样的命运。当没有严重的报复临近时,已经变得很明显,朝廷不能或不愿干预这类事情,而这类消息在军队中引起了一种危险的看法——他们可以放手屠杀。[7]

1524年8月,大同戍军的士兵杀害了大同的巡抚和戍军的参将,放火烧了许多官署,然后逃离这座城市。发生这一切是因为巡抚试图将2500人的军队调到位于这座城市以北大约30英里的五个新堡。军队拒绝调动,巡抚于是命令他的卫兵到这些堡去。卫兵军官尤其怠惰,非常舒适地住在城里。当他们拒绝服从命令时,参将便责打他们。戍军部队受他们军官的煽动而骚乱,袭击总兵公署,将他杀死,并将他分尸;然后他们用同样方式处置巡抚。这次事件上报到朝廷,下令进行了例行公事的调查,为空下来的一些职位任命了新的官员。但是那个地方的骚动并没有结束。

朝廷在边境政策问题上暂时出现分歧。一种看法认为,管理边境应当宽大,并采取守势;另一种看法则认为,朝廷应当对所有边境事务的积极而可靠的部署感兴趣。持第一种看法的人们认为军事行动费用大,而且往往是徒劳无益的。军事力量顶多只能威吓军队中难以管束的分子,而且只是暂时的,可是平民百姓却要忍受无休止的征发。当京师地区的安全没有受到直接威胁时,这批人主张通过赠与和宽恕保持平静。另一批人则认为,这样的态度玷污了朝廷的威信和声誉,最终导致整个防御体系的衰退。军人和他们的支持者也宣扬侵略政策和征伐,部分原因是这样的政策给与他们提升和受赏的机会。

负责调查的官员赞成宽大政策。两个辅政的大学士持相反的意见。皇帝本人认为,巡抚对动乱负有责任;他希望只逮捕领头人而宽恕参与这次叛乱的士兵。一支从北京到甘州出征的大部队碰巧途经大同,这被错误地看成是来讨伐的。叛乱的士兵再次占领这座城市,并将城门关闭。这样的行动是向朝廷权威的明显挑战,不能不予以制止。因而从锦衣卫火速派了一支3000人的骑兵队伍去解决大同事件。在这支队伍到达前,士兵已将当地知县杀死,不久以后他们又包围了代王府,代王被迫逃往邻近的宣府防区以求保护。

骑兵指挥接近大同时,定下了偷偷捕捉叛乱领头人的计划,但他只获得有限的成功。许多叛乱的首领逃脱,稍后又因他们的伙伴被捕,返回来进行报复,焚烧并洗劫官署。骑兵指挥于是请求处决所有曾经与领头人共谋的人。面临贬黜的负责调查的官员最后于1525年4月诱捕并处决了余下的叛乱首领,事件就被认为是解决了。[8]

大同戍军仍然难于管束。1533年发生了另一起较大的暴动,戍军的总兵官在暴动中被杀;1545年那里又在酝酿一起牵涉皇室成员的不成功的政变。蒙古人卷入了这两次事件,或者是作为潜在的帮手,或者是作为策划者,他们常常利用叛逃的戍军在明防线的后方当间谍和向导。戍军官兵和许多蒙古首领之间的不正当交易使管理更加困难,因为人们继续不断地来来往往穿过防线,交换货物,也交换信息。但是遥远西部的更为严重的纠纷妨碍了对大同问题的任何进一步的注意。[9]

1513年,土鲁番的苏丹满速儿(1484/5—1545/6年)占据丝绸之路东端的绿洲战略城市哈密。14世纪晚期起中国人控制了这座城市,并于15世纪晚期派兵保护它,但是这次朝廷只派了一个文官去交涉归还这座城市的帝国印信问题。交涉没有成功。满速儿继续向更远的东方袭击和抢掠中国领土。满速儿在帝国朝廷的奸细写亦虎仙终于安排好一个和解办法,让满速儿控制哈密并允许他照旧通贡明廷。

1521年,写亦虎仙因叛逆罪被处决,满速儿的使者被扣留在北京,皇帝应杨廷和的请求,批准了对土鲁番的敌对政策。这随即导致进一步的入侵,最后造成1524年对甘州的袭击。主要由征集的蒙古人组成的明军奉派进行反击,他们获得相当成功。但是,零星的战斗一直继续到1528年,这时满速儿放弃了他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满足于突然袭击。他已经能确保对哈密的控制,明朝廷承认了他在这一地区的权力。这时朝廷的政治倾向已经改变,杨廷和六年前所提倡的政策受到了抨击。[10]

李福达案

张璁和桂萼这时成了皇帝最亲密的顾问,他们好几年以来尽力排除杨廷和在官僚机构中的坚决支持者。斗争在一连串抨击和清洗期间于1527年达到顶点。对峙于1526年夏天从一件叛逆案开始。

1526年,桂的支持者侯爵郭勋(1475—1524年)被某些官员牵连进一件叛逆案,这些官员反对皇帝的政府和他所任命的人。这是一件奇怪的案件;连被告发的人的姓名也不可靠。据说他是一个叫李福达,或李午,或张寅的人。根据40多年以后的1569年获得的证据,有某个姓李的人曾经反叛,被充军,脱逃,又于1512年再次反叛。那时据说这个人于1526年以别的化名露面,在太原戍军里当军官。他受到郭勋的关照,因为他的一个儿子被侯爵选作侍童。但是这桩案件关于他的说法是多年以后根据新的证据推想的,是可疑的。法庭的审讯把注意力集中于郭勋家里的这个人是否的确就是很晚才在1512年被打败的那个叛逆者。

这桩案件最初于1526年8月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据说被告发的人曾经一度被带往侯爵家,侯爵看重他炮制春药的技术。后来他在回到他的家里时,被一个仇人认出就是在山西领导过一次暴动的那个叛逆者,他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术士。当这个人在地方当局出庭时,他被辨明无罪,而告发他的人则被充军。但是在这期间,当时在北京的他的儿子曾经恳请侯爵求负责的那个御史放过这一案件。御史拒绝了,反而在诉状中加上了郭勋的名字。

这个人在他的儿子被捕后,向当局自首。他被控叛逆,稍后郭勋也被加上了同样的罪名。1526年9月,郭被进一步告发,占用预定给京师戍军的大量银谷。皇帝只命令他说明关于叛逆的指控,郭因此指明他曾多次被司法当局指控卷入了种种案件,原因是他在本朝最初的几年中支持过皇帝。

1527年,当这个案子移送北京再审时,刑部把诉状改成施行巫术。所有共谋者仍有被砍头的连坐罪。但是皇帝在诉状改变后渐渐起了疑心。他最后站到了郭的一边。1527年10月,他将所有涉及这个案子的官员逮捕,命令他的谋臣们再次重审。他们按照他的指示撤消了对被告的指控,并开始审查那些支持诉状的朝廷官员们。有10个官员被打致死,40多个官员被谪戍边。当事情结束时,都察院和各部与杨廷和及翰林集团有过联系的那些官员都被清除了。

这桩案件的真象从未弄清。最后的裁决认为,被指控的实际上是一个叫张寅的人,认为原来不利于他的证据是互相矛盾的,既说他是名叫李午的术士,又说他是名叫李福达的叛逆者,尽管他实际上只是逃离本土的一个无籍匠人。同时,在有关年纪和日期的细节上还有其他的不符之处。皇帝确信朝廷官员们串通起来攻击部勋,并有证据证实他的这种确信。他还担心官员中有一派人反对他和他的支持者,他要坚决肃清他们。这桩案件最终和被指控叛逆的人没有什么关系;它是政府里的翰林集团对皇帝的支持者的攻击,它以对他们的灾祸而告终。[11]

皇帝于是集中注意力于翰林院本身。张璁猛烈地进行了这次清洗。自1524年他成为翰林院的学士时起,他蒙受了出自翰林院学者们之手的欺凌和屈辱。连翰林院最低级的成员也拒绝向他致意;对待他像对待一个无赖。

1527年11月他进行反击。他建议对翰林官进行考察;那些被认为不合要求的人到地方上任职。20多个官员被贬黜,所有翰林院资历最浅的成员,即庶吉士,被任命为知县或各部的属员。重新给翰林院调配的人员是以前和它并无关系的一些京师官员,与此同时翰林学者的选拔放宽到包括翰林院以外的高级官员。这种安排的目的在于杜绝别的翰林派系的兴起。对翰林院的任命不再限于它的人员,或受它的官员们控制。[12]

与此同时,张和桂萼想方设法控制内阁。他们尤其讨厌首辅费宏(1468—1535年),费宏鄙视他们,并且抑制他们参与内廷事务。为了抵消费的影响,他们策动让杨一清回来。由于杨年资深,他接替费当了首辅。杨起初愿意听从他们,他们依靠杨而在学士中有了更大的影响。1526年12月他们开始在皇帝面前说费的坏话。但是皇帝喜欢费,不注意他们的话。可是他们继续攻击他,费宏终于在1527年离职。六个月以后,张璁成了大学士,1529年3月桂萼也得到了同样的职位。

张璁入阁后不久,便发动了对杨廷和及其支持者的最后清洗,这次清洗于1527年晚期开始,首先逮捕了杨所任命的管理西部边境事务的陈九畴。有40多个官员牵连进这个案子。陈曾上报满速儿于1523年的战斗中死去。当弄清他仍然活着时,桂萼指控陈虚报满速儿死亡的功劳。这引起皇帝怀疑管辖边务的所有高级官员串通一气。陈被谪戍边境;其余卷入的官员被免职。只有杨廷和仍然未受触动。

1528年6月,皇帝惩处了所有在朝廷关于大礼的争论中反对过他的官员。杨廷和被正式判处死刑,但是皇帝减轻了他的刑罚;他的官阶和特权被褫夺,他被贬黜为平民。他的长子杨慎(1488—1559年)已经被谪戍云南的一个偏远的边境哨所,他在那里度过了他的余生。所有卷入的高级朝廷官员都丢掉了他们的职位,所有年资浅的官员都被褫夺官阶,贬黜为民。他们的刑罚从来没有被减免。在其后的每次大赦中,皇帝都把这些官员特别排除在外,任何为他们说话的人都立刻受到惩罚。[13]

紧接这次清洗的最后阶段,关于帝国对吐鲁番的政策的争论又重新开始。1528年晚期,满速儿的一个将领牙兰要求在明的地区内避难,他的要求得到允准。满速儿提出,如果朝廷同意将牙兰交还给他惩处,他便交还哈密城。同时,他请求恢复互市,1524年当他入侵甘州时,互市中断了。再次出任兵部尚书、负责西部边境事务的王琼谋求恢复互市,得到皇帝的亲信张璁和桂萼的支持。他的反对者认为,我宽恕而彼不正式赔不是,这只能助长这些西部民族的傲慢,引起更多的麻烦。王反对说,蒙古部落已集中力量袭击北部边境。在这种情况下,他认为立即稳定西部边境的事态是明智的。尽管皇帝怀疑满速儿的意图,他还是被说服,恢复了他的通贡权利。因此,西部边境的战况多少平静了些,朝廷腾出了手来对付蒙古人,1528年以后蒙古人开始沿着北部边界更加频繁地进行袭击。

在1528和1529年期间,大学士们继续争夺权力。首辅杨一清在一切问题上都不肯听从张璁的指挥,他们之间的裂痕扩大了。张和桂受到滥用权力的指控。1529年9月,两人都被免职,但是他们在朝中的支持者继续攻击杨。霍韬(1487—1540年)指控杨收取他举荐在皇室任职的太监们的贿赂,并说他勾结朝廷官员们诬告桂萼。当这些陈述被证实时,张和桂恢复了职务,而杨被允准致仕。

张和桂于1530年控制了内阁几个月,但他们得意的时间不长。在严酷的夺权斗争中,桂萼疏远了他的同僚,既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也丧失了他自己对政治的兴趣。他于1531年2月致仕,死于第二年。当张璁婉言拒绝为皇帝实行朝廷仪礼的种种改革时,皇帝很快找到了一个愿意这样做的人。1531年以后,他把皇帝的恩宠丧失给了夏言(1482—1548年)。但是,在他因身体不好于1535年致仕以前,他仍然断断续续地执政,仍然能够影响朝廷的政策。

大礼的变化

尽管皇帝在1524年结束了关于他双亲尊号的一切争论,但有关他们的礼仪的争论仍在继续。现已接近20岁的皇帝用种种计谋试图提高他父亲的身份。1524年春,他提出为他父亲的神主立庙。这个想法最初于1522年提出,当时国子监的一个监生提议,应当在北京建立这样一座庙。1525年,同一个人响应皇帝的建议,提出皇帝父亲的庙应当建在太庙内。这两次,皇帝一点也没有得到对建议的支持。当他在1525年坚持这个论点时,礼部提出一个折衷方案,应当在邻近太庙的地方为他父亲建立一座单独的庙。这个方案得到了他的赞同。1525年夏,这座庙已在建造中。礼部甚至没有尽力去找一个合乎正统的先例来支持这项建议;选取的一个先例并不合适,只不过是为了装装门面。

1525年5月,皇帝威胁着要就请求把他父亲的神主安放在太庙的一份奏疏自己作出决定,即使整个朝廷都反对。他没有得到一点支持,便转向另外的计谋。10月,他坚持要改变刚刚完工的他父亲的庙的神道。他要求通过太庙院落的正门出入,而不是通过侧面的入口。1526年11月,他命令他父亲庙里的献祭要在太庙献祭的同一天进行。每一次他都一意孤行。朝廷在次要的事情上对他让步,但在把他父亲的神主安放在太庙这个问题上,舆论却坚决反对他。他让事情停顿下来,改而注意其他的朝廷礼仪。

在1527至1531年之间,他常常由皇后陪同亲自主持每一次大礼。开始的时候,大学士张璁使他对朝廷礼仪不会造成损害的细节发生了兴趣。1528年,皇帝重新颁布并分发了关于官员正式服饰的有说明的手册,1529年,他改变了朝臣的正式服饰。1530年他仍然提出要改定主要的大礼。大学士张璁以及以前支持他的其他官员都不愿贯彻他的建议,并提出相反的忠告。皇帝坚持要进一步讨论,并在朝廷发现夏言是一个代言人。夏从理论上把皇帝的宏大计划解释成王朝复兴的一个方面,表示赞成。以前支持皇帝的霍韬仍然反对,在几个方面批评了夏。夏驳斥了这些反对的理由,再次赞成皇帝的建议。

1530年4月6日,皇帝赞扬了夏的看法,命他就朝廷事务直接上报皇帝。4月7日,他逮捕了霍韬。4月8日,礼部上报了朝廷的舆论:192名官员赞成某种形式的分别献祭;206名反对;198名完全没有意见。皇帝立刻批准了夏言对天、地、日、月的四种单独献祭的建议,命令有关的尚书们与夏商议细节。

1530年12月,皇帝在南郊新的圆形祭坛主持了首次对天的献祭;1531年6月,在北郊新的方形祭坛主持了对地的献祭。1531年8月张璁被免职。他由于不肯在这个方案中合作,失去了皇帝的恩宠。

孔子(他于738年获得了王的身份)的献祭和封号于1530年11月改定。皇帝要停止用帝王对天献祭的礼仪来献祭孔子,他还要废除所有曾经授予孔子及其门徒的贵族的荣誉和称号。他不喜欢当他在孔庙主持仪式时,不得不在孔子像前行礼;他认为皇帝在王前下跪是不适当的。他再次一意孤行。对孔子的献祭简化了,完全和帝王的献祭分开,孔子的爵位被取消。1530年晚期,他把对以前的帝王的献祭和皇帝对天的献祭分开,并为这种典礼建立了专庙。这些以及其他的改变,由于使皇帝的献祭和其他一切典礼在性质上有了差别,全都提高了皇帝的身份。

皇帝于1532年停止主持对地的献祭,于1533年停止主持对天的献祭。在他统治的随后33年中,他再已没有参加这两种献祭。他对朝廷礼仪的兴趣和使他的父亲身后成为正统皇帝的计谋始终联系在一起。在重定大礼中,他不能为他的父亲获得其中的一个位置,他因而失去了兴趣。

1534年9月,他又提出了重新布置北京的太庙问题。南京的太庙在8月焚毁,接着朝廷奉命讨论应办事宜。夏言知道皇帝想的是什么。他建议重新安排和太庙有关的所有位次,放弃重建南京太庙的想法,在北京举行所有重要的祖先献祭。[14] 在这个新的安排中,每个皇帝都将有一座单独的庙。新建筑群的工程于1535年春开始,九个新庙于1536年12月完工。开国皇帝和他的祖先的神主留在中央向南的庙里,而其他皇帝的神主被安放在较小的庙里,这些庙排列在中央那座庙的前面,向东和向西。他在10月已经更改了他父亲的庙的名称,他父亲的庙仍然和这些庙分开,以便符合用于新的太庙建筑群的名称。他现在只需把他父亲的神主送入太庙了。

1538年7月,他在一个退职的地位较低的官员的建议下,恢复了一种古老的仪式,以便他父亲能够在一种对上帝的献祭中祔祭,就像本朝最早的两个皇帝在皇帝对天、地的献祭中祔祭一样。这个建议的提出者是丰熙(1468—1537年)之子丰坊(1523年中试),丰熙领导了1524年8月朝臣的抗议,此前一年在谪戍中死去。只有属于皇帝世系的人才能在这种对天的献祭仪式中配享。自古以来已故的皇帝就作为配享的人包括在最重要的献祭仪式中,以敦促受祭者享用祭品。这种新的仪式也应当每年秋季在所有帝国的行政地区中举行,在那里,皇帝的臣民都将供奉他,正像他供奉上帝一样。

1542年,他干脆以这种新的仪式代替在南边祭坛举行的皇帝的献祭,又制定另外一种对天神的献祭,这种献祭代替在北边祭坛举行的献祭。在皇城的西苑内修建了两座新殿以举行这些新仪式,自此以后他便在这两座殿内献祭,他已故的父亲配享。皇帝借助于恢复这些仪式,实现了他的两个目的。第一,他给予他的父亲一种只给予已故皇帝的礼仪方面的职分,由此确立了一种把他父亲包括进皇帝世系的托词;第二,他制定了一种对皇帝的崇拜仪式,这有利于提高他自己在整个帝国的威望和权力。

皇帝使他的父亲这样暗暗地挤进了皇帝世系,于1538年10月给予他通常留给一个朝代的次要的或辅助创业的皇帝的谥号。为了做到这一点,他首先必须给予永乐皇帝一个新谥号。他通过把永乐皇帝的谥号由太宗改为成祖,给予他以给予开国皇帝的相同的礼仪身份,开国皇帝也具有“祖”的谥号。他这样做,便暗暗地认可了本朝的另一个皇帝在和他所具有的同样基础上(弟接替兄),在名义上继承了皇位,并建立了在位皇室的一个并列的支系。他用这种方式把他自己和永乐皇帝相比,借以避免对他的行为的一切批评,因为那时没有人会怀疑永乐皇帝的正统性。[15]

他父亲作为皇帝世系的一个成员,他的神主便应入太庙。皇帝让它安放在他的伯父弘治皇帝的庙中,并排列在他的堂兄正德皇帝的神主之上,尽管他的父亲事实上曾是正德皇帝的臣子。他在17年之后终于让他的父亲像太庙中所有其他皇帝一样成了一个皇帝,除了一个细节——他父亲的庙仍和其他的庙分开。

1541年4月30日,在一场凶猛的暴风期间,太庙院内发生了一场火灾,所有九座新的祖庙都被烧毁。只有分开的皇帝父亲的庙未被波及。他的下一个策略的舞台布置好了。1543年12月,他下令依照原来的布局(1535年他改变了原来的布局)重建太庙,以便包括他父亲神主在内的所有神主都能一起竖立在一个庙里。新建筑群于1545年7月竣工,他于8月7日规定了神主的排列顺序。第一个皇帝的神主被安放在庙的中央,向南,其余的在它前面排列左右,向东和向西。他再次把他父亲的神主排在正德皇帝的神主之上,仿佛他的父亲在他之前确曾统治帝国。现在,在他最初掀起大礼的争端24年之后,他终于对排列顺序满意了。

皇室

皇帝有三个主要配偶。他的第一个配偶娘家姓陈,是他的伯母为他挑选的,于1522年立为皇后。皇帝对她的父亲陈万言(死于1535年)很好,有几个朝廷官员批评过他的宽宏大量。但在1528年,当进讲《诗经》时,皇后因嫉妒其他两个妃子而发了脾气。皇帝被激怒,皇后(她已怀孕)变得非常焦急,以致流产,不久以后于10月21日死去。

他的第二个配偶娘家姓张,是锦衣卫一个军官的女儿,于1526年进宫。她满足皇帝对精心制定的朝廷礼仪的爱好,到处陪伴着他。当两个皇太后指示皇帝从后宫中选一个新配偶时,他挑选了她。她于1529年2月8日立为皇后,并到1534年她被废为止,一直是皇后。她在那个期间参加了所有重要的朝廷仪式,1530年1月在崇尚养蚕的新仪式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在北京北郊建了一座祭坛,1530年4月24日在那里举行了一种精心制定的仪式,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5000名太监仪仗队排列在行进的路线上,还有5000名环绕祭坛。所有皇帝的嫔妃和宫女陪伴着皇后,仪式之后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皇帝觉得她在这次和其他仪式中的举止非常动人。

但是,这位皇后不能生育后嗣。1531年,在大学士张璁的建议下,他额外选了九个嫔,希望由此增加生育的可能性。张皇后于1534年颇为突然地被废,可能是由于她曾试图为皇帝的伯母说情。她于1536年去世,埋葬时没有举行仪式。

前两个配偶是北京附近地区的北方人,第三个主要的配偶却是南京附近地区的南方人,娘家姓方。她于1530年入宫,在皇帝母亲的建议下于1531年被选为嫔。1534年1月28日,在张皇后被废后的第九天,她立为皇后。据说她入选是因为她举止彬彬有礼,她也在朝廷仪式中设法使皇帝感到高兴。

1542年,她阻挠了一次谋杀皇帝的企图,但在这一过程中处决了他宠幸的一个妃子。皇帝后来认为她对他爱妃的死负有责任。1547年她的宫着火时,他不肯营救她,她在大火中丧生。但是,因他对她深感负疚,他为她的下葬精心地安排了仪式。

在皇帝的八个儿子中,只有两个达到成年。他的第一个儿子在他26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即1533年9月7日出生,两个月后于10月27日死去。他的第二个儿子朱载壑(1536—1549年)于1539年三岁时立为太子,在他12岁举行冠礼后两天死去。他的第三个儿子朱载壑(1537—1572年)继承了皇位。1539年,当第二个儿子立为太子时,第三个儿子成了裕王,第四个儿子朱载圳成了景王。由于太子于1549年死去,裕王应立为太子,但皇帝认为不吉利,把这件事搁置了起来。这两个王子之间展开了一场竞争,但谁也不能使对方退出,所以竞争没有结果。1561年景王离开北京到他的封地去,他在那里死于1565年。但是在50年代,宫里公开争夺继位,景王想要取代他的兄长,这在宫中是众所周知的。

皇帝和在北京的皇帝的亲属们的关系是紧张的。他特别讨厌他的伯母张太后,他认为她在1521年他母亲初到北京时对她很坏。1524年春,他拒绝了她在她生日时的正式朝贺,而几星期以前,他曾精心安排仪式以庆贺他母亲的诞辰。提出抗议的官员们被逮捕,皇帝让大家知道他不能容忍对他个人生活的更多的批评。他显然要在各种朝廷仪式中,尊崇他的母亲以奚落他的伯母。

1525年4月15日,一场火灾烧毁了他伯母的寝宫。她和她的侍从在重建旧宫期间不得不移居一座较小的宫。皇帝起初同意以较小规模重建这座旧宫的方案,因为那时正在建造中的他父亲的庙需要材料。但是在8月晚期,他却提出停止这座宫的工程,表面上说是要减轻他的臣民的负担。大学士费宏指出太后因住所而感到不快,但皇帝不为所动。10月,当工部尚书建议停止几项皇帝的建筑工程时,他在太后这座宫的工程也予停止这样一个条件下,表示同意。

1533年10月,他把她的兄弟张延龄逮捕入狱。张于1515年杀害了一个人,但已通过一个有势力的太监的调解,设法了结了这宗告发他的案子。一个卫指挥想敲诈一些钱,威胁要重开这一案子时,张也把他杀害了。但是卫指挥的儿子坚持把他父亲的诉状上呈皇帝。皇帝把这一控告看成是向他伯母进行报复的一种手段。起初他想使张承担谋反的罪名,这种罪名当坐族诛。当他的伯母要求进见以恳求宽恕她的兄弟时,他拒绝了她。大学士张璁指出,张太后是张姓一族的成员,也将被处死,只是在这之后,谋反的罪名才被去掉。皇帝改而褫夺张延龄的爵位,判处他死刑,命令将他关进监狱等候处决。

1534年,当一个军官恳求宽大处理这起案件时,他被逮捕,拷问,责打,剥夺官阶,并被贬为平民。1536年,一个在押囚犯提交了张亲笔书写的讥刺皇帝的证件,他的刑罚由于这一功劳而被减轻。皇帝倾向于相信所有种种指控,批准了张的死刑判决,这一判决终于在1546年执行。

1537年12月,他关押了她的另一个兄弟张鹤龄。张前此已被削爵并贬为南京卫军中的一个指挥官。他后来被诬告用巫术反对皇帝,连张皇后也受到这一指控的牵连。皇帝还是将张鹤龄逮捕。他饿死于狱中,死于这个月的月末。同时原告也被终身遣戍边境。

总之,皇帝抓住不管怎样微不足道的每一事件去折磨皇帝的亲属们。1529年11月,当一个皇亲的儿子请求继承他父亲的爵位时,他回答的诏书宣布,皇亲具有的一切爵位今后将不能世袭。11月他还亲自干预北京的一桩谋杀案,推翻判决,以致原告——他守寡的堂嫂夏皇后家的一个侍从——将被处死。1535年2月夏皇后死时,他拒绝穿孝服,声称她不是他家的人。当他的伯母张太后最后在1541年死去时,他以可以允许的规格最低的仪式埋葬了她。

据说张太后在她的兄弟于1537年死后,图谋亲自报复皇帝。当他的母亲于1538年11月服用某种药物而死去时,他认为她是被他的伯母毒死的。1539年,他亲自出巡他以前在湖广的他的王的封地,以便决定他的母亲应否安葬在那里。1539年3月18日,在这一行人出发后的第12天,他的行宫发生了火灾,他差点死去。他的工作人员无一幸免。他被陆炳(1510—1560年)救出,陆炳是他的卫队的一个指挥的儿子,这个指挥是1522年和皇帝的随从一起到北京的。在皇帝的銮舆起程后,皇帝的行宫前此已经两次着火,而另一次行宫着火是在第二天。这不是偶然事件。即使在他的伯母于1541年死去后,他在紫禁城里也并不安全。他的急躁脾气和苛刻作风招致许多人的怨恨,连他的嫔妃也渐渐害怕他的来临。很多人都乐意摆脱他,想和他拚命的尝试并不只有一次。1542年,一批宫女差一点就成功了。

1542年11月27日晚,皇帝回到他宠妃的住处去喝酒和休息。当他睡着时,妃子和她的侍从退出,留下沉醉的他一个人。不久以后,侍从妃子的一个侍女领了几个宫女进入他的卧室。她们拿了一条系床帘的丝带,打上结,偷偷地绕到他脖子上,同时用她们有尖的发夹刺他的鼠蹊。

这时一个宫女看到他没死,惊恐而告急。一个值班太监注意到发生的事情,赶紧到方皇后住处报告。她跑到妃子的住处,松开了绕在她丈夫脖子上的圈套。宫女们在慌乱中打了一个死结。她们没能拉紧圈套,皇帝仍然不省人事但还活着。当即被召来的御医开了一付猛烈的药方。大约八个小时皇帝仍然不省人事,直到下午过半他才终于坐起来,开始咯出已经凝结的血块。

他仍然不能说话。方皇后以他的名义颁布诏书,命令将牵连进这次阴谋的所有妇女即时而可怕地处死,包括皇帝的宠妃在内。她因前一天侍候皇帝的另外一个宫女而被牵连;这个宫女说他的宠妃必定知道这个阴谋。到这天结束时,她的证言已经成为无法辩驳的了;所有目击者都已死去。

在这次谋杀未遂罪行以后,皇帝(这时他刚30多岁)完全退出了朝廷和紫禁城的正常生活。他和他的配偶和嫔妃住进皇城西苑的永寿宫,再也没有在他的紫禁城内的寝宫里居住。他于1534年已停止出席惯常的朝觐。除了一小批被信赖的谋臣外,他和帝国的官僚没有直接的接触。可是他拒绝放弃他的任何权力,继续通过这个核心小集团进行统治,逐渐组成一个朝廷中的朝廷。在以后的30年中,他继续着迷于通过药物、宗教仪式和秘教的养生之道追求长生不死。

宦官施政

当皇帝最初于1521年到北京时,他以在他的王的封地侍从过他的太监们担任紫禁城中的主要职务,同时他赞成杨廷和消除前朝宦官施政的方案。京师和各省监督仓场的太监半数于1522年召回,其余的于1535年免职。1527年,负责浙江海上贸易的太监被免职,1529年废除了这一职务。1530年9月云南的镇守太监被撤回;1531年4月四川的镇守太监因非法行为和腐化被免职,还有七个镇守太监于1531年7月被免职。但是这些行动并没有缩小宦官管理的权限。皇帝只是把他继位前被任命的和不忠于他的皇帝的代理人免职。

有权势的太监们仍然保有他们的势力,并设法获得皇帝的任命。1526年一个太监监督被派遣到陕西去监视纺织品的征购,另一个于1527年被派遣到南京,尽管朝廷强烈反对。1533年1月,一个太监被派遣到真定去征收木材运输税;1538年,在郭勋的劝告下(郭勋受贿而在皇帝面前提出此事),所有在30年代初被免职或召回的镇守太监又都复职。但是,1539年早期他们又全都被免职,因为高级文官们仍然反对这类任命。在这之后,没有其他的镇守太监被派遣,就这一点来说,太监在各省的权势下降了。

在整个嘉靖统治时期,宫里有权势的太监们的权力在继续增加,渐渐地他们甚至使大学士们相形失色。1548年或1549年,在宦官施政方面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变化:掌司礼监的太监被委负责皇帝的安全和监视机构东厂。在此之前,负责东厂的太监和掌司礼监的太监是平等的;两者都能直接向皇帝提出秘密的报告,当其中一人报告或被询问时,另一人都得退出。在这种安排下,这两个太监官僚机构中的最有权势的官员保持互相监视。1549年以后,掌司礼监的太监在太监官僚机构中掌握了绝对权力。1552年设立的内武府也是在他的管辖之下。[16]

这种变化也可以在大学士们日益尊重司礼监的太监们这个方面看出。20年代张璁掌权时,他为司礼监的太监们所尊重。30年代夏言掌权时,这些太监把他当作地位相等的人对待。他的继任人,40和50年代一直掌权的严嵩(1480—1565年)实际上顺从他们。

[1] 《明史》[41],329,第8511页记载,哈密离嘉峪关1600里,嘉峪关标志着长城防御体系的西端。

[2] 见莫里斯·罗塞比所写的阿黑马、哈只阿里和满速儿的传记,分别载于《明人传记辞典》[191],第1—2、479—481和1037—1038页,及《辞典》所引的书目。

[3] 《明史》[41],90,第2222页以下。

[4] 《明通鉴》[210],34,第1316页。

[5] 朱厚照或以其年号称为正德皇帝,或以其谥号称为武宗(字面的意思是“勇武的祖先”)。正德年号出于《书经》《大禹谟》(关于传说中的圣王禹[公元前2205—公元前2197年在位]所行善政的格言集)的一段话:“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唯和……’”见李雅各:《英译七经》[309](1870年;第2版,牛津,1893年;重印,香港,1960年;重印,台北,1969年),3,第55—56页。

[6] 关于盐政,见黄仁宇:《16世纪明代的税收和政府财政》[254],剑桥,英国,1974年),第189—224页。

[7] 王士贞:《中官考》[554],载《弇山堂别集》[555]第90—100卷(1590年;重印,载《中国历史丛书》,16,台北,1965年),94,第4153—4154页。参见《明实录·武宗实录》[380](1525年;重印,台北,1961—1966年),第515页。

[8] 皇帝把这座位于紫禁城西北的宫殿叫做他的“新宅”。这座宫殿也叫做“豹房”。见毛奇龄编:《武宗外纪》[371](清初;重印,载《艺海珠尘》,嘉庆时期[1796—1820年];重印,载《百部丛书集成》,38,台北,1968年),第3—4叶。

[9] 《明实录·武宗实录》[380],第2204页。

[10] 关于葡萄牙人到达中国的更多资料,见伯希和:《明代历史的火者和写亦虎仙》[419],《通报》,2,38(1948年),第81—292页。

[11] 杨廷和:《视草余录》[611],载《杨文忠三录》(1607年;重印,京都,1972年,第1叶。关于正德皇帝之死的这一记载,《御批历代通鉴辑览》[89](1767年)的编者们收入了乾隆皇帝的看法,这份文件是伪造的:“当时豹房寝疾,左右无人,其言仅出自中涓之口,安知非其辈恐朝臣论其前罪,故矫传此命,以托为解免之由。固未足尽为凭信耳。”很可能由于这个缘故增添了后两句,但是把继位之事托付给大学士们,太监们从中是得不到好处的,因此至少文件的那一部分可能是真的。语言很像口语,可能反映了皇帝实际说话的情态。见清高宗:《御批历代通鉴辑览》,杨述曾编(1767年;重印,上海,1883年;摹印本,台北,1959年),108,第3叶(第3524页)。

[12] 例如,见《正德游江南》[67](无日期;重印,载《中国历史通俗小说——三种》,台北,1976年),《白牡丹》[412](无日期;重印,载《中国通俗章回小说丛刊》,9,台北,1971年)。

[13] 朱厚熜一般或以其年号称为嘉靖皇帝,或以其追諡的庙号称为世宗。这个年号出于《尚书》的一段话。周公(周代创建者武王〔公元前1027—公元前1025年在位〕的兄弟)在他的《无逸》中引述商殷统治者武丁(公元前1324—公元前1266年在位)的范例:“无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嘉靖”一语被选用来批评前代的普遍状况,也表示对新皇帝及其朝廷的期望。见李雅各:《英译七经》[309](1870年;第2版,牛津,1893年;重印,香港,1960年;重印,台北,1969年),3,第466—467页。

[14] 嘉靖皇帝1524年他16岁时的书法样品,见《明太祖世宗御笔》[393](上海,无日期)。

[15] 在规定皇帝诸王子正当行为的一个条款中出现的《皇明祖训》[385]的这段文字,原文如下:“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应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代。”这段文字明显地指同母所生兄弟,而不是指异母兄弟或堂兄弟。见明太祖:《皇明祖训》(1395年;重印于《明朝开国文献》[388],台北,1966年),3,第1633—1634页。

[16] 参见本书第7章《正德时期》,《空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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